丽达低着头,在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记着日记。细细的铅笔尖迅速地滑动着:五月二十四日
今天又想把一些印象记下来。前头又是一大段空白。已经一个半月没写一个字了,只好让它空着。
哪里找得出时间写日记呢?此刻夜已深了,我才拿起笔来。一点儿睡意也没有。谢加尔同志马上要到中央委员会去工作,这个消息使我们大家都很难过。他是非常好的同志。现在我才明白,他同我们的友谊是多么可贵。谢加尔这一走,我们的辩证唯物主义学习小组就要散伙了。昨天我们大家在他那里一直待到深夜,检查了我们那些“辅导对象”的学习成绩。共青团省委书记阿基姆也来了,还有那个令人讨厌的登记分配部部长屠弗塔。我很厌恶这位自以为是的“万能博士”!谢加尔非常高兴,因为他的学生保尔在党史方面出色地驳倒了屠弗塔。这两个月的时间的确没有白费。既然有了这样好的成绩,你就不会可惜耗去的精力。听说朱赫来要调到军区特勤部工作。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调动。
谢加尔把他的学生交给了我。
“您把开了头的事情继续下去吧,”他说,“不要半途而废。丽达,无论是您,还是他,都有值得互相学习的地方。这个青年人还没有完全摆脱自发性,他只知道用他奔放的情感去生活。而这种旋风似的感情,往往会使他多走弯路。丽达,根据我对您的了解,您能成为他最适合的指导员。我祝您成功。我到了莫斯科以后,别忘了给我来信。”临别时他这样对我说。
团中央委员会新委派的索洛缅卡区委书记扎尔基今天来了。我在部队里就认识他。
明天杜巴瓦就要带柯察金来。现在我把杜巴瓦描写一下:他是一个中等身材、肌肉发达、身强力壮的人。一九一八年入团,一九二○年入党。他是因为参加“工人反对派”而被清除出团省委的三名委员之一。给他辅导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每天他都打乱计划,向我提出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他同我的另一个女学生奥莉加·尤列涅娃经常发生小小的争执。就在第一次学习的那天晚上,他把奥莉加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我说老太婆,你的军装配置不全。还需要一条皮裆马裤、马刺、布琼尼帽和马刀,要不然不文不武,像什么样!”
奥莉加也不示弱,我只好从中劝解。杜巴瓦似乎是柯察金的朋友。今天就写到这里吧。该睡了。
如火的太阳烧烤着大地。车站天桥的铁栏杆晒得滚烫。热得无精打采的人们慢腾腾地爬上天桥。这些人并不是旅客,多半是由铁路员工住宅区到城里去的。
保尔站在天桥的最高一层台阶上,他看见了丽达。她比他先到,正仰望着那些从天桥上往下走的人们。
保尔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她没有看见他。保尔怀着一种平素少有的好奇心仔细观察她。她穿着条纹衬衫,下面是蓝色的粗布短裙,肩上搭着一件柔软的皮夹克。蓬松的头发映衬着晒得黑黝黝的脸。她站在那里,微仰着头,强烈的阳光照得她眯缝着眼睛。保尔第一次用这样的目光审视着他这位同志兼老师。同时,他也第一次意识到,丽达不仅是共青团省委会的委员,而且也是……不过他一发觉自己竟出现这种“荒唐”的念头,马上责备起自己,并且立刻招呼她说:“喂,我站在这儿,已经看了你一个钟头,你却没有看到我。走吧,火车已经进站了。”
两人走到了检票口。
昨天,省委决定委派丽达代表省委出席一个县的团代表大会,还派保尔当她的助手。今天他们必须乘车出发,可这相当不容易。车次太少,车站由一个掌握全权的交通管制五人小组控制。没有该小组的通行证,任何人别想进站。这个小组派出执勤人员,把守住所有的进出口。列车上挤得水泄不通,最多只能带走十分之一急于乘车的旅客。可是谁也不愿意等下一趟车,因为说不准一等又是好几天。数千名旅客冲到进出口,企图冲向那难以挤上的绿色车厢。这些日子,车站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包围着,有时还闹到扭打的地步。
保尔和丽达拼命地挤着,可怎么也进不了月台。
保尔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进出口,他领着丽达穿过行李房,走进月台。他们好不容易才挤到第四号车厢跟前,只见一大堆人拥堵在车门口,一个满头大汗的肃反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无数次地重复着同样的话:“告诉你们,车厢里早已挤得满满的了。车厢之间的连接处和车顶上是不准站人的,这是命令。”
人们怒气冲冲地朝他冲去,把交通管制五人小组所发的四号车厢乘车证举到他的鼻子跟前。每一节车厢的前面都是一片争吵声、谩骂声。保尔看出想用通常的办法乘上这趟车是不可能了,但是又非上不可。要不然,他们就赶不上团代会了。
保尔把丽达叫到一旁,把自己的行动计划告诉她:他先挤上车,然后打开窗子,把她从窗口拉进去。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把你的皮夹克给我,它比任何特别乘车证都管用。”
他接过丽达的皮夹克穿上,把手枪往兜儿里一插,故意把枪柄露在外面。接着他把装食品的旅行袋放在丽达脚边,独自朝四号车厢走去。他毫不客气地把旅客推开,一把抓住了车门把手。
“喂,同志,你到哪里去?”
保尔回头看了这矮壮的肃反工作人员一眼,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调说:“我是军区特勤处的。现在要检查一下车上的人是否都持有五人管制小组发的乘车证。”
那个肃反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朝他外露的手枪柄瞥了一眼,用袖口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冷冷地说:“好吧,只要你挤得上去,你就检查好了。”
他用胳膊、肩膀,甚至拳头给自己开路,竭尽全力往里面挤。有时还得伸手抓住上层的铺位,身子悬空,从别人的肩膀上荡过去。他挨了数不清的责骂,不过总算挤到了车厢中间。
“你这个挨千刀的,究竟打算往哪儿闯?”当他从上面下来,一脚踏到一个胖女人的膝盖上的时候,她朝他破口大骂道。这个胖女人足有二百多斤重,勉强挤在下铺的边沿,两腿中间还夹着一只油桶。所有的铺位上,都塞满了铁桶、箱子、布袋、竹筐子。车厢里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保尔没有理会这个胖女人的咒骂,只是问她:“公民,您的乘车证呢?”
“什么乘车证?”胖女人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检票员恶声恶气地反问了一句。
另一个贼眉鼠眼的女人从上铺探出头来,用喇叭似的粗嗓门喊道:“瓦西卡,从哪里钻出来这么个臭小子?你给我揍他一顿。”
一个小伙子应声出现在保尔的头顶上方,这显然就是瓦西卡了。他身高体壮,胸脯前长满了毛。这家伙瞪起一对牛眼睛问保尔:“为什么找人家妇女麻烦?查什么票?”
从旁边的铺位上伸下来八条腿。这些腿的主人们勾肩搭背地坐在上面,非常神气地嗑着瓜子。这显然是一帮见过世面、经常在铁路上来往倒腾的投机商人。保尔暂时没有工夫追查他们。先把丽达接上车来要紧。
“这是谁的?”他指指窗户旁边的小箱子,问一个上了年纪的铁路工人。
“啊,就是那个女人的。”老工人指着两条穿着褐色长袜的粗大腿说。
必须打开车窗。小箱子碍事,可又没有地方挪。于是保尔把箱子举起来,交给坐在上铺的女主人。
“公民,请您暂时拿一下,我要开窗。”
“你为什么乱动别人的东西?”那个塌鼻子女人见保尔把箱子放在她腿上,立刻尖叫着说。
“莫季卡,你看什么人在这儿胡闹?”接着,她转身向她的邻座求救。那个坐在上铺的人并不下来,直接从上面用穿着凉鞋的脚朝保尔的后背踹了一下,说:“喂,你这个浑蛋,赶快走开!要不,我揍扁你!”
保尔默默地忍受了背上这一脚。他咬紧嘴唇,打开了窗子。
“同志,请你稍微让开一点儿。”他请求那位铁路工人。
他又把一只铁桶挪开一点儿,腾出地方,站到车窗跟前。丽达早就在车窗外面等着了,她赶紧把旅行袋递给他。保尔把旅行袋往那个夹着铁桶的胖女人膝盖上一放,马上探出身子,抓住丽达的手,把她拉了上来。一个维持秩序的红军战士发现了这一违章行为,还没来得及阻止,丽达已经跳进了车厢。那个红军战士慢了一步,没有办法,只好骂了一声走开了。丽达一进车厢,那帮投机商就怪叫起来,弄得她很尴尬,不知如何是好。她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只得抓住上铺的把手,站在下铺的边沿上。周围响起一片谩骂声。上铺的那个粗嗓门咆哮起来:“瞧这个浑蛋,他自己爬上来还不算,还拉进来一个婊子!”
上面又有一个没露出脸来的人尖叫道:“莫季卡,照鼻梁上揍一拳!”
那个塌鼻子女人也老想瞅准机会,把木箱压在保尔的头上。周围全是这一帮流氓坏蛋。保尔很后悔把丽达拉到这节车厢里来,但是总得设法给她找个站的地方吧。于是他对那个叫作莫季卡的人说:“公民,请你把东西从过道上挪开,让这位同志站一站。”可是那家伙却骂了一句不堪入耳的下流话,气得保尔火冒三丈,右眉的上边像针扎一样疼起来。
“下流坯,等着瞧,回头找你算账!”他勉强抑制住自己,对那个流氓说。可是他头上立刻又挨了一脚。
“瓦西卡,再给他点儿厉害瞧瞧!”周围的人都一齐恶毒地起哄道。
这样一来,保尔强压了好一阵的怒火终于遏制不住了。这种时候,他的出手照例迅猛有力。
“怎么,你们这些坏蛋、投机商,想欺负人?”他好像蹬着弹簧似的,双手用力一撑就蹿上了中铺,抡起拳头猛揍莫季卡那张蛮横的脸。他打得那么有力,那家伙一下子倒栽下来,掉在过道里几个人的头上。
接着他又用手枪指着上铺那四个人的鼻子,厉声喝道:“你们这些坏蛋,统统给我滚下来!要不然,我就要了你们的狗命!”
这样一来,局面完全不同了。丽达密切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要是有谁敢抓住保尔,她就准备朝他开枪。上铺立刻腾空了。那个贼眉鼠眼的女人连忙躲到隔壁的车厢去了。
保尔让丽达坐在腾出来的空位子上,低声对她说:“你在这里坐着,我去跟这些家伙算账。”
丽达连忙拦住他说:“难道你还要去打架?”
“不打架,我去去就来。”他安慰她说。
保尔再次把车窗打开,跳到月台上。几分钟之后,他已经走进铁路肃反委员会,站到他的老上级布尔麦斯捷尔的办公桌前了。拉脱维亚人布尔麦斯捷尔听保尔谈完情况,马上下令叫四号车厢的旅客都下来,检查所有人的证件。
“我早就说过,每次列车还没有进站,车厢里就挤满了投机商。”布尔麦斯捷尔抱怨说。
由十名肃反委员会工作人员组成的检查组,对车厢做了一次彻底大检查。保尔按照老习惯,帮助检查了整部列车。保尔虽然离开了肃反委员会,但是还跟那里的朋友们保持着联系。而且他担任共青团书记以后,也派了不少优秀共青团员到铁路肃反委员会协助工作。检查结束后,保尔又回到丽达这儿。现在车厢里坐满了新的乘客——出差的干部和红军战士。
他只能在上铺的一角给丽达找了个座位,旁边堆满了一捆捆的报纸。
“行了,咱们凑合着坐吧。”丽达说。
列车开动了。车窗外面,那个胖女人正高高地坐在一大堆口袋上,喊着说:“曼卡,我的油桶呢?”
丽达和保尔坐在跟邻铺隔着一捆捆报纸的窄小的角落里,一边高兴地回忆着刚才那场不太愉快的插曲,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着面包和苹果。
列车缓缓地爬行着。车辆年久失修,又超载过多,不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每到接轨处,都会震跳一下。傍晚,车厢里渐渐暗下来,接着,夜幕便掩住了敞开的窗子,车厢里一片漆黑。
丽达非常疲倦,头枕着旅行袋打起盹来。保尔坐在铺位的边儿上,垂下两条腿,抽着烟。他也十分疲倦,但是没有地方可以躺下。凉爽的夜风从窗口吹进来。车身猛地一震,丽达惊醒了。她看见了保尔烟头的火光。“他会这样一直坐到天亮的。显然,他不愿意太挨近我,怕我不好意思。”丽达暗暗想。
“柯察金同志,请您把资产阶级那一套虚伪礼节抛掉吧,来,您也躺下休息一会儿。”她开玩笑地对保尔说。
保尔在她身旁躺了下来,非常舒适地伸直了发麻的双腿。
“明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睡吧,你这爱打架的家伙。”她坦然地用一只胳膊搂住他,保尔感到她的头发触到了他的脸。
在保尔的心目中,丽达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她是他志同道合的朋友和同志,他的政治指导员。但是她终究还是个女人。这一点,是他今天在天桥上才第一次意识到的,正因为如此,丽达的拥抱使他很激动。他感觉到她那均匀的呼吸,她的嘴唇已经离他很近。这使他产生了一种要找到那嘴唇的强烈愿望。不过他终于用顽强的意志克制住了这种渴望。
丽达似乎猜到了保尔的感情,她在黑暗中微微地笑了。她早已经历过爱情的欢乐和失去爱人的痛苦。她曾经先后把她的爱情献给两个布尔什维克,可是白卫军的子弹却把那两个人从她手中夺走了。一个是身材魁梧、英勇无畏的旅长;一个是长着一双明亮的蓝眼睛的青年。
车轮有节奏的响声很快使保尔入睡了。直到第二天早晨,他才被汽笛的吼叫声唤醒。
近来,丽达很晚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她那不常打开的笔记本上又写了如下几行:
八月十一日
省代表大会结束了。阿基姆、米哈伊拉和另外几个同志都到哈尔科夫出席全乌克兰代表大会去了。日常工作全都压到我的身上。杜巴瓦和保尔都收到了到团省委任职的证件。自从杜巴瓦被派到佩切尔斯基区担任共青团书记之后,晚上就不再来学习。他的工作太忙了。保尔倒还打算继续学习,不过有时候我没有时间,有时候他又到外地出差。由于铁路线上情况日益严重,他们经常被动员出去。昨天,扎尔基来找我,他很不满意我们调走他那儿的人。他说,这些人他也非常需要。
八月二十三日
今天我从走廊里走过时,远远看见潘克拉托夫、保尔和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站在管理处门口。我又往前走,听见保尔正在讲一件什么事情:“那边几个家伙,统统枪毙了也不可惜。他们竟然说:‘你们无权干涉我们的事情。这儿的事,自有铁路林业委员会说了算,不用什么共青团来管。’瞧他们那副嘴脸……这帮寄生虫可找到了藏身的地方!……”
接着就是一句极其难听的骂人的话。潘克拉托夫一看见我,就用胳膊肘捅了保尔一下。保尔回头一瞧是我,脸都吓白了。他甚至没敢再看我一眼,就赶紧溜走了。这一下,他大概会很长一段时间不到我这里来。因为他知道,无论谁骂人,我都不会原谅。
八月二十九日
今天党委会召开了一次内部会议。情势越来越复杂了。现在我还不能记下全部情况,因为那是不许可的。阿基姆从县里回来了,心情很郁闷。昨天在捷捷列夫附近,又有一辆运粮专车被人破坏出了轨。看来,我得索性丢开不记了,反正总是写得这么零零碎碎的。我等着柯察金来学习。今天我见过他,知道他和扎尔基等五个人在组织一个公社。
一天中午,保尔在铁路工厂接到了丽达打来的电话。她说她晚上有空,让他到她那儿继续研究上次没结束的专题:巴黎公社失败的原因。
晚上,他来到大学环路那幢房子的门口,抬头看了看,丽达的窗户里亮着灯。他像往常一样奔上楼梯,用拳头敲了一下房门,没等里面应声,就推门走了进去。
在丽达那张小伙子们谁也没有权利在上面坐一会儿的床上,此刻正躺着一个穿军装的男人。他的手枪、行军背包和红五星军帽放在桌子上。丽达坐在他身旁,紧紧地拥抱着他。他们正兴高采烈地谈着话。……丽达喜气洋洋地朝保尔转过身来。
那军官推开拥抱着他的丽达,站了起来。
“让我来介绍一下,”丽达对保尔说,“这位是……”
“达维德·乌斯季诺维奇。”那位军人一面紧握保尔的手,一面不拘礼节地说。
“他突然来了,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丽达笑着说。
保尔握手时很冷淡。一种莫名的嫉妒在他眼里一闪而过。他看见达维德的衣袖上缀着四颗星组成的军衔标志。
丽达正想说什么,但是保尔拦住她的话头:“我只是跑来跟你说一声,今天晚上我要赶到码头上卸木材,你用不着等我……正巧你又来了客人。就这样吧,我走了,伙伴们还在楼下等着呢。”
保尔突然闯进门来,又突然消失了。楼梯上传来他急促的下楼声。下面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再没有任何声响。
“他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丽达迎着达维德那惊疑的目光,猜测着说。
……天桥下面,一辆机车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从它那强劲的胸腔中喷出一阵阵金色的火星。这团奇异的火星向上飘舞着,接着就消隐在烟雾中。
保尔倚靠着天桥的栏杆,望着道岔上各色信号灯的闪光,他眯缝起双眼。
“柯察金同志,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一发现丽达有丈夫,您就那么痛苦呢?难道她曾经说过没有丈夫吗?即使说过又怎么样呢?为什么这件事突然叫您这么难过呢?何况,我亲爱的同志,您不是一向认为,除了高尚的友谊,和她没有别的任何关系吗?……您怎么会把这点给忘了呢?呵。”他讥讽地反问着自己,“再说,如果他不是她的丈夫呢?达维德·乌斯季诺维奇可能是她的兄弟或叔叔呢?……要是那样,你无缘无故地让一个人难堪,也太可笑了。显然,你跟其他庄稼汉一样,是个地道的粗人。是不是她的兄弟,一问便知道。假如他真是她的兄弟或叔叔,那你还有什么脸面跟她解释呢?得了,以后你再也别去见她啦。”
汽笛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天已经晚了,该回家了。别再胡思乱想啦。”
在索洛缅卡(这是铁路工人区的名称)由五个人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公社。他们是扎尔基、保尔、快活的金发捷克人克拉维切克、机车库共青团书记尼古拉·奥库涅夫和斯焦帕·阿尔丘欣,他是铁路肃反委员会委员,不久前还是修理厂的锅炉工。
他们搞到了一间房子,一连三天下工后就去擦洗、粉刷、油漆。他们提着大水桶跑来跑去,邻居们差点儿以为是失了火。他们用木板搭了床,从公园里拾来好多枫叶,塞进麻袋里做成床垫。到了第四天,房间就布置整齐了。雪白的墙壁上还挂上了彼得罗夫斯基【1】的肖像和一幅大地图,整个房间的面貌焕然一新。
两扇窗户之间钉着一个搁架,上面摆着一堆书。两只钉上硬纸板的木箱做凳子,另一只大一点儿的木箱就成了柜子。房子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呢面已经脱落的台球桌,这是他们从公用事业管理局扛来的。白天当桌子,夜里做克拉维切克的床。大伙搬来了各自的东西。克拉维切克善于管家理财,他列了一份公社全部财产的清单,并且想把清单钉在墙上,但是遭到大伙的一致反对,这才作罢。现在房间里的一切都归集体所有了。工资、口粮和偶尔收到的包裹,一律平均分配。只有武器仍归各人所有。全体社员一致决定:公社成员如果违反取消私有财产的规定并欺瞒同社社员,一律开除出社。奥库涅夫和克拉维切克还坚持在这个决定上加上一条:并立即驱逐出室。
区共青团所有的积极分子都参加了公社的成立典礼。他们从邻居那里借来了一个大茶炊,又拿出所有的糖精沏茶。喝过茶之后,大家齐声高唱:泪水洒遍茫茫大地,
我们受尽劳役的煎熬,
可是总会有这样一天……
丽达低着头在本厚厚笔记本上记着日记。细细铅笔尖迅速地滑动着:五月二十四日
今天又想把些印象记下来。前头又大段空白。已经半月没写字只让它空着。
哪里找得出时间写日记呢?此刻夜已深才拿起笔来。点儿睡意也没有。谢加尔同志马上要到中央委员会去工作消息使们大家都很难过。非常同志。现在才明白同们友谊多么可贵。谢加尔走们辩证唯物主义学习小组就要散伙。昨天们大家在那里直待到深夜检查们那些“辅导对象”学习成绩。共青团省委书记阿基姆也来还有那令讨厌登记分配部部长屠弗塔。很厌恶位自以为“万能博士”!谢加尔非常高兴因为学生保尔在党史方面出色地驳倒屠弗塔。两月时间确没有白费。既然有样成绩就会可惜耗去精力。听说朱赫来要调到军区特勤部工作。知道为什么要样调动。
谢加尔把学生交给。
“您把开头事情继续下去”说“要半途而废。丽达无论您还都有值得互相学习地方。青年还没有完全摆脱自发性只知道用奔放情感去生活。而种旋风似感情往往会使多走弯路。丽达根据对您解您能成为最适合指导员。祝您成功。到莫斯科以后别忘给来信。”临别时样对说。
团中央委员会新委派索洛缅卡区委书记扎尔基今天来。在部队里就认识。
明天杜巴瓦就要带柯察金来。现在把杜巴瓦描写下:中等身材、肌肉发达、身强力壮。九八年入团九二○年入党。因为参加“工反对派”而被清除出团省委三名委员之。给辅导可件轻松事。每天都打乱计划向提出些着边际问题。同另女学生奥莉加·尤列涅娃经常发生小小争执。就在第次学习那天晚上把奥莉加从头到脚打量番说:“说老太婆军装配置全。还需要条皮裆马裤、马刺、布琼尼帽和马刀要然文武像什么样!”
奥莉加也示弱只从中劝解。杜巴瓦似乎柯察金朋友。今天就写到里。该睡。
如火太阳烧烤着大地。车站天桥铁栏杆晒得滚烫。热得无精打采们慢腾腾地爬上天桥。些并旅客多半由铁路员工住宅区到城里去。
保尔站在天桥最高层台阶上看见丽达。她比先到正仰望着那些从天桥上往下走们。
保尔在离她三步远地方停住脚步她没有看见。保尔怀着种平素少有奇心仔细观察她。她穿着条纹衬衫下面蓝色粗布短裙肩上搭着件柔软皮夹克。蓬松头发映衬着晒得黑黝黝脸。她站在那里微仰着头强烈阳光照得她眯缝着眼睛。保尔第次用样目光审视着位同志兼老师。同时也第次意识到丽达仅共青团省委会委员而且也……过发觉自己竟出现种“荒唐”念头马上责备起自己并且立刻招呼她说:“喂站在儿已经看钟头却没有看到。走火车已经进站。”
两走到检票口。
昨天省委决定委派丽达代表省委出席县团代表大会还派保尔当她助手。今天们必须乘车出发可相当容易。车次太少车站由掌握全权交通管制五小组控制。没有该小组通行证任何别想进站。小组派出执勤员把守住所有进出口。列车上挤得水泄通最多只能带走十分之急于乘车旅客。可谁也愿意等下趟车因为说准等又几天。数千名旅客冲到进出口企图冲向那难以挤上绿色车厢。些日子车站被里三层外三层群包围着有时还闹到扭打地步。
保尔和丽达拼命地挤着可怎么也进月台。
保尔熟悉里每进出口领着丽达穿过行李房走进月台。们容易才挤到第四号车厢跟前只见大堆拥堵在车门口满头大汗肃反委员会工作员无数次地重复着同样话:“告诉们车厢里早已挤得满满。车厢之间连接处和车顶上准站命令。”
们怒气冲冲地朝冲去把交通管制五小组所发四号车厢乘车证举到鼻子跟前。每节车厢前面都片争吵声、谩骂声。保尔看出想用通常办法乘上趟车可能但又非上可。要然们就赶上团代会。
保尔把丽达叫到旁把自己行动计划告诉她:先挤上车然后打开窗子把她从窗口拉进去。目前唯可行办法。
“把皮夹克给它比任何特别乘车证都管用。”
接过丽达皮夹克穿上把手枪往兜儿里插故意把枪柄露在外面。接着把装食品旅行袋放在丽达脚边独自朝四号车厢走去。毫客气地把旅客推开把抓住车门把手。
“喂同志到哪里去?”
保尔回头看矮壮肃反工作员眼然后用种容置疑语调说:“军区特勤处。现在要检查下车上否都持有五管制小组发乘车证。”
那肃反委员会工作员朝外露手枪柄瞥眼用袖口擦擦额头上汗水冷冷地说:“只要挤得上去就检查。”
用胳膊、肩膀甚至拳头给自己开路竭尽全力往里面挤。有时还得伸手抓住上层铺位身子悬空从别肩膀上荡过去。挨数清责骂过总算挤到车厢中间。
“挨千刀究竟打算往哪儿闯?”当从上面下来脚踏到胖女膝盖上时候她朝破口大骂道。胖女足有二百多斤重勉强挤在下铺边沿两腿中间还夹着只油桶。所有铺位上都塞满铁桶、箱子、布袋、竹筐子。车厢里闷得喘过气来。
保尔没有理会胖女咒骂只问她:“公民您乘车证呢?”
“什么乘车证?”胖女对位突然冒出来检票员恶声恶气地反问句。
另贼眉鼠眼女从上铺探出头来用喇叭似粗嗓门喊道:“瓦西卡从哪里钻出来么臭小子?给揍顿。”
小伙子应声出现在保尔头顶上方显然就瓦西卡。身高体壮胸脯前长满毛。家伙瞪起对牛眼睛问保尔:“为什么找家妇女麻烦?查什么票?”
从旁边铺位上伸下来八条腿。些腿主们勾肩搭背地坐在上面非常神气地嗑着瓜子。显然帮见过世面、经常在铁路上来往倒腾投机商。保尔暂时没有工夫追查们。先把丽达接上车来要紧。
“谁?”指指窗户旁边小箱子问上年纪铁路工。
“啊就那女。”老工指着两条穿着褐色长袜粗大腿说。
必须打开车窗。小箱子碍事可又没有地方挪。于保尔把箱子举起来交给坐在上铺女主。
“公民请您暂时拿下要开窗。”
“为什么乱动别东西?”那塌鼻子女见保尔把箱子放在她腿上立刻尖叫着说。
“莫季卡看什么在儿胡闹?”接着她转身向她邻座求救。那坐在上铺并下来直接从上面用穿着凉鞋脚朝保尔后背踹下说:“喂浑蛋赶快走开!要揍扁!”
保尔默默地忍受背上脚。咬紧嘴唇打开窗子。
“同志请稍微让开点儿。”请求那位铁路工。
又把只铁桶挪开点儿腾出地方站到车窗跟前。丽达早就在车窗外面等着她赶紧把旅行袋递给。保尔把旅行袋往那夹着铁桶胖女膝盖上放马上探出身子抓住丽达手把她拉上来。维持秩序红军战士发现违章行为还没来得及阻止丽达已经跳进车厢。那红军战士慢步没有办法只骂声走开。丽达进车厢那帮投机商就怪叫起来弄得她很尴尬知如何。她连站地方都没有只得抓住上铺把手站在下铺边沿上。周围响起片谩骂声。上铺那粗嗓门咆哮起来:“瞧浑蛋自己爬上来还算还拉进来婊子!”
上面又有没露出脸来尖叫道:“莫季卡照鼻梁上揍拳!”
那塌鼻子女也老想瞅准机会把木箱压在保尔头上。周围全帮流氓坏蛋。保尔很后悔把丽达拉到节车厢里来但总得设法给她找站地方。于对那叫作莫季卡说:“公民请把东西从过道上挪开让位同志站站。”可那家伙却骂句堪入耳下流话气得保尔火冒三丈右眉上边像针扎样疼起来。
“下流坯等着瞧回头找算账!”勉强抑制住自己对那流氓说。可头上立刻又挨脚。
“瓦西卡再给点儿厉害瞧瞧!”周围都齐恶毒地起哄道。
样来保尔强压阵怒火终于遏制住。种时候出手照例迅猛有力。
“怎么们些坏蛋、投机商想欺负?”像蹬着弹簧似双手用力撑就蹿上中铺抡起拳头猛揍莫季卡那张蛮横脸。打得那么有力那家伙下子倒栽下来掉在过道里几头上。
接着又用手枪指着上铺那四鼻子厉声喝道:“们些坏蛋统统给滚下来!要然就要们狗命!”
样来局面完全同。丽达密切地注视着周围情况要有谁敢抓住保尔她就准备朝开枪。上铺立刻腾空。那贼眉鼠眼女连忙躲到隔壁车厢去。
保尔让丽达坐在腾出来空位子上低声对她说:“在里坐着去跟些家伙算账。”
丽达连忙拦住说:“难道还要去打架?”
“打架去去就来。”安慰她说。
保尔再次把车窗打开跳到月台上。几分钟之后已经走进铁路肃反委员会站到老上级布尔麦斯捷尔办公桌前。拉脱维亚布尔麦斯捷尔听保尔谈完情况马上下令叫四号车厢旅客都下来检查所有证件。
“早就说过每次列车还没有进站车厢里就挤满投机商。”布尔麦斯捷尔抱怨说。
由十名肃反委员会工作员组成检查组对车厢做次彻底大检查。保尔按照老习惯帮助检查整部列车。保尔虽然离开肃反委员会但还跟那里朋友们保持着联系。而且担任共青团书记以后也派少优秀共青团员到铁路肃反委员会协助工作。检查结束后保尔又回到丽达儿。现在车厢里坐满新乘客——出差干部和红军战士。
只能在上铺角给丽达找座位旁边堆满捆捆报纸。
“行咱们凑合着坐。”丽达说。
列车开动。车窗外面那胖女正高高地坐在大堆口袋上喊着说:“曼卡油桶呢?”
丽达和保尔坐在跟邻铺隔着捆捆报纸窄小角落里边高兴地回忆着刚才那场太愉快插曲边狼吞虎咽地啃着面包和苹果。
列车缓缓地爬行着。车辆年久失修又超载过多断发出吱吱嘎嘎声音。每到接轨处都会震跳下。傍晚车厢里渐渐暗下来接着夜幕便掩住敞开窗子车厢里片漆黑。
丽达非常疲倦头枕着旅行袋打起盹来。保尔坐在铺位边儿上垂下两条腿抽着烟。也十分疲倦但没有地方可以躺下。凉爽夜风从窗口吹进来。车身猛地震丽达惊醒。她看见保尔烟头火光。“会样直坐到天亮。显然愿意太挨近怕意思。”丽达暗暗想。
“柯察金同志请您把资产阶级那套虚伪礼节抛掉来您也躺下休息会儿。”她开玩笑地对保尔说。
保尔在她身旁躺下来非常舒适地伸直发麻双腿。
“明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睡爱打架家伙。”她坦然地用只胳膊搂住保尔感到她头发触到脸。
在保尔心目中丽达神圣可侵犯。她志同道合朋友和同志政治指导员。但她终究还女。点今天在天桥上才第次意识到正因为如此丽达拥抱使很激动。感觉到她那均匀呼吸她嘴唇已经离很近。使产生种要找到那嘴唇强烈愿望。过终于用顽强意志克制住种渴望。
丽达似乎猜到保尔感情她在黑暗中微微地笑。她早已经历过爱情欢乐和失去爱痛苦。她曾经先后把她爱情献给两布尔什维克可白卫军子弹却把那两从她手中夺走。身材魁梧、英勇无畏旅长;长着双明亮蓝眼睛青年。
车轮有节奏响声很快使保尔入睡。直到第二天早晨才被汽笛吼叫声唤醒。
近来丽达很晚才回到自己房间。在她那常打开笔记本上又写如下几行:
八月十日
省代表大会结束。阿基姆、米哈伊拉和另外几同志都到哈尔科夫出席全乌克兰代表大会去。日常工作全都压到身上。杜巴瓦和保尔都收到到团省委任职证件。自从杜巴瓦被派到佩切尔斯基区担任共青团书记之后晚上就再来学习。工作太忙。保尔倒还打算继续学习过有时候没有时间有时候又到外地出差。由于铁路线上情况日益严重们经常被动员出去。昨天扎尔基来找很满意们调走那儿。说些也非常需要。
八月二十三日
今天从走廊里走过时远远看见潘克拉托夫、保尔和另外认识站在管理处门口。又往前走听见保尔正在讲件什么事情:“那边几家伙统统枪毙也可惜。们竟然说:‘们无权干涉们事情。儿事自有铁路林业委员会说算用什么共青团来管。’瞧们那副嘴脸……帮寄生虫可找到藏身地方!……”
接着就句极其难听骂话。潘克拉托夫看见就用胳膊肘捅保尔下。保尔回头瞧脸都吓白。甚至没敢再看眼就赶紧溜走。下大概会很长段时间到里来。因为知道无论谁骂都会原谅。
八月二十九日
今天党委会召开次内部会议。情势越来越复杂。现在还能记下全部情况因为那许可。阿基姆从县里回来心情很郁闷。昨天在捷捷列夫附近又有辆运粮专车被破坏出轨。看来得索性丢开记反正总写得么零零碎碎。等着柯察金来学习。今天见过知道和扎尔基等五在组织公社。
天中午保尔在铁路工厂接到丽达打来电话。她说她晚上有空让到她那儿继续研究上次没结束专题:巴黎公社失败原因。
晚上来到大学环路那幢房子门口抬头看看丽达窗户里亮着灯。像往常样奔上楼梯用拳头敲下房门没等里面应声就推门走进去。
在丽达那张小伙子们谁也没有权利在上面坐会儿床上此刻正躺着穿军装男。手枪、行军背包和红五星军帽放在桌子上。丽达坐在身旁紧紧地拥抱着。们正兴高采烈地谈着话。……丽达喜气洋洋地朝保尔转过身来。
那军官推开拥抱着丽达站起来。
“让来介绍下”丽达对保尔说“位……”
“达维德·乌斯季诺维奇。”那位军面紧握保尔手面拘礼节地说。
“突然来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似。”丽达笑着说。
保尔握手时很冷淡。种莫名嫉妒在眼里闪而过。看见达维德衣袖上缀着四颗星组成军衔标志。
丽达正想说什么但保尔拦住她话头:“只跑来跟说声今天晚上要赶到码头上卸木材用着等……正巧又来客。就样走伙伴们还在楼下等着呢。”
保尔突然闯进门来又突然消失。楼梯上传来急促下楼声。下面大门砰声关上。再没有任何声响。
“定发生什么事情。”丽达迎着达维德那惊疑目光猜测着说。
……天桥下面辆机车长长地吐口气从它那强劲胸腔中喷出阵阵金色火星。团奇异火星向上飘舞着接着就消隐在烟雾中。
保尔倚靠着天桥栏杆望着道岔上各色信号灯闪光眯缝起双眼。
“柯察金同志真明白为什么发现丽达有丈夫您就那么痛苦呢?难道她曾经说过没有丈夫?即使说过又怎么样呢?为什么件事突然叫您么难过呢?何况亲爱同志您向认为除高尚友谊和她没有别任何关系?……您怎么会把点给忘呢?呵。”讥讽地反问着自己“再说如果她丈夫呢?达维德·乌斯季诺维奇可能她兄弟或叔叔呢?……要那样无缘无故地让难堪也太可笑。显然跟其庄稼汉样地道粗。她兄弟问便知道。假如真她兄弟或叔叔那还有什么脸面跟她解释呢?得以后再也别去见她啦。”
汽笛声打断思绪。
“天已经晚该回家。别再胡思乱想啦。”
在索洛缅卡(铁路工区名称)由五组成小小公社。们扎尔基、保尔、快活金发捷克克拉维切克、机车库共青团书记尼古拉·奥库涅夫和斯焦帕·阿尔丘欣铁路肃反委员会委员久前还修理厂锅炉工。
们搞到间房子连三天下工后就去擦洗、粉刷、油漆。们提着大水桶跑来跑去邻居们差点儿以为失火。们用木板搭床从公园里拾来多枫叶塞进麻袋里做成床垫。到第四天房间就布置整齐。雪白墙壁上还挂上彼得罗夫斯基【1】肖像和幅大地图整房间面貌焕然新。
两扇窗户之间钉着搁架上面摆着堆书。两只钉上硬纸板木箱做凳子另只大点儿木箱就成柜子。房子中间摆着张巨大呢面已经脱落台球桌们从公用事业管理局扛来。白天当桌子夜里做克拉维切克床。大伙搬来各自东西。克拉维切克善于管家理财列份公社全部财产清单并且想把清单钉在墙上但遭到大伙致反对才作罢。现在房间里切都归集体所有。工资、口粮和偶尔收到包裹律平均分配。只有武器仍归各所有。全体社员致决定:公社成员如果违反取消私有财产规定并欺瞒同社社员律开除出社。奥库涅夫和克拉维切克还坚持在决定上加上条:并立即驱逐出室。
区共青团所有积极分子都参加公社成立典礼。们从邻居那里借来大茶炊又拿出所有糖精沏茶。喝过茶之后大家齐声高唱:泪水洒遍茫茫大地
们受尽劳役煎熬
可总会有样天……
丽达低着头,在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记着日记。细细的铅笔尖迅速地滑动着:五月二十四日
今天又想把一些印象记下来。前头又是一大段空白。已经一个半月没写一个字了,只好让它空着。
哪里找得出时间写日记呢?此刻夜已深了,我才拿起笔来。一点儿睡意也没有。谢加尔同志马上要到中央委员会去工作,这个消息使我们大家都很难过。他是非常好的同志。现在我才明白,他同我们的友谊是多么可贵。谢加尔这一走,我们的辩证唯物主义学习小组就要散伙了。昨天我们大家在他那里一直待到深夜,检查了我们那些“辅导对象”的学习成绩。共青团省委书记阿基姆也来了,还有那个令人讨厌的登记分配部部长屠弗塔。我很厌恶这位自以为是的“万能博士”!谢加尔非常高兴,因为他的学生保尔在党史方面出色地驳倒了屠弗塔。这两个月的时间的确没有白费。既然有了这样好的成绩,你就不会可惜耗去的精力。听说朱赫来要调到军区特勤部工作。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调动。
谢加尔把他的学生交给了我。
“您把开了头的事情继续下去吧,”他说,“不要半途而废。丽达,无论是您,还是他,都有值得互相学习的地方。这个青年人还没有完全摆脱自发性,他只知道用他奔放的情感去生活。而这种旋风似的感情,往往会使他多走弯路。丽达,根据我对您的了解,您能成为他最适合的指导员。我祝您成功。我到了莫斯科以后,别忘了给我来信。”临别时他这样对我说。
团中央委员会新委派的索洛缅卡区委书记扎尔基今天来了。我在部队里就认识他。
明天杜巴瓦就要带柯察金来。现在我把杜巴瓦描写一下:他是一个中等身材、肌肉发达、身强力壮的人。一九一八年入团,一九二○年入党。他是因为参加“工人反对派”而被清除出团省委的三名委员之一。给他辅导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每天他都打乱计划,向我提出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他同我的另一个女学生奥莉加·尤列涅娃经常发生小小的争执。就在第一次学习的那天晚上,他把奥莉加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我说老太婆,你的军装配置不全。还需要一条皮裆马裤、马刺、布琼尼帽和马刀,要不然不文不武,像什么样!”
奥莉加也不示弱,我只好从中劝解。杜巴瓦似乎是柯察金的朋友。今天就写到这里吧。该睡了。
如火的太阳烧烤着大地。车站天桥的铁栏杆晒得滚烫。热得无精打采的人们慢腾腾地爬上天桥。这些人并不是旅客,多半是由铁路员工住宅区到城里去的。
保尔站在天桥的最高一层台阶上,他看见了丽达。她比他先到,正仰望着那些从天桥上往下走的人们。
保尔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她没有看见他。保尔怀着一种平素少有的好奇心仔细观察她。她穿着条纹衬衫,下面是蓝色的粗布短裙,肩上搭着一件柔软的皮夹克。蓬松的头发映衬着晒得黑黝黝的脸。她站在那里,微仰着头,强烈的阳光照得她眯缝着眼睛。保尔第一次用这样的目光审视着他这位同志兼老师。同时,他也第一次意识到,丽达不仅是共青团省委会的委员,而且也是……不过他一发觉自己竟出现这种“荒唐”的念头,马上责备起自己,并且立刻招呼她说:“喂,我站在这儿,已经看了你一个钟头,你却没有看到我。走吧,火车已经进站了。”
两人走到了检票口。
昨天,省委决定委派丽达代表省委出席一个县的团代表大会,还派保尔当她的助手。今天他们必须乘车出发,可这相当不容易。车次太少,车站由一个掌握全权的交通管制五人小组控制。没有该小组的通行证,任何人别想进站。这个小组派出执勤人员,把守住所有的进出口。列车上挤得水泄不通,最多只能带走十分之一急于乘车的旅客。可是谁也不愿意等下一趟车,因为说不准一等又是好几天。数千名旅客冲到进出口,企图冲向那难以挤上的绿色车厢。这些日子,车站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包围着,有时还闹到扭打的地步。
保尔和丽达拼命地挤着,可怎么也进不了月台。
保尔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进出口,他领着丽达穿过行李房,走进月台。他们好不容易才挤到第四号车厢跟前,只见一大堆人拥堵在车门口,一个满头大汗的肃反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无数次地重复着同样的话:“告诉你们,车厢里早已挤得满满的了。车厢之间的连接处和车顶上是不准站人的,这是命令。”
人们怒气冲冲地朝他冲去,把交通管制五人小组所发的四号车厢乘车证举到他的鼻子跟前。每一节车厢的前面都是一片争吵声、谩骂声。保尔看出想用通常的办法乘上这趟车是不可能了,但是又非上不可。要不然,他们就赶不上团代会了。
保尔把丽达叫到一旁,把自己的行动计划告诉她:他先挤上车,然后打开窗子,把她从窗口拉进去。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把你的皮夹克给我,它比任何特别乘车证都管用。”
他接过丽达的皮夹克穿上,把手枪往兜儿里一插,故意把枪柄露在外面。接着他把装食品的旅行袋放在丽达脚边,独自朝四号车厢走去。他毫不客气地把旅客推开,一把抓住了车门把手。
“喂,同志,你到哪里去?”
保尔回头看了这矮壮的肃反工作人员一眼,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调说:“我是军区特勤处的。现在要检查一下车上的人是否都持有五人管制小组发的乘车证。”
那个肃反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朝他外露的手枪柄瞥了一眼,用袖口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冷冷地说:“好吧,只要你挤得上去,你就检查好了。”
他用胳膊、肩膀,甚至拳头给自己开路,竭尽全力往里面挤。有时还得伸手抓住上层的铺位,身子悬空,从别人的肩膀上荡过去。他挨了数不清的责骂,不过总算挤到了车厢中间。
“你这个挨千刀的,究竟打算往哪儿闯?”当他从上面下来,一脚踏到一个胖女人的膝盖上的时候,她朝他破口大骂道。这个胖女人足有二百多斤重,勉强挤在下铺的边沿,两腿中间还夹着一只油桶。所有的铺位上,都塞满了铁桶、箱子、布袋、竹筐子。车厢里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保尔没有理会这个胖女人的咒骂,只是问她:“公民,您的乘车证呢?”
“什么乘车证?”胖女人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检票员恶声恶气地反问了一句。
另一个贼眉鼠眼的女人从上铺探出头来,用喇叭似的粗嗓门喊道:“瓦西卡,从哪里钻出来这么个臭小子?你给我揍他一顿。”
一个小伙子应声出现在保尔的头顶上方,这显然就是瓦西卡了。他身高体壮,胸脯前长满了毛。这家伙瞪起一对牛眼睛问保尔:“为什么找人家妇女麻烦?查什么票?”
从旁边的铺位上伸下来八条腿。这些腿的主人们勾肩搭背地坐在上面,非常神气地嗑着瓜子。这显然是一帮见过世面、经常在铁路上来往倒腾的投机商人。保尔暂时没有工夫追查他们。先把丽达接上车来要紧。
“这是谁的?”他指指窗户旁边的小箱子,问一个上了年纪的铁路工人。
“啊,就是那个女人的。”老工人指着两条穿着褐色长袜的粗大腿说。
必须打开车窗。小箱子碍事,可又没有地方挪。于是保尔把箱子举起来,交给坐在上铺的女主人。
“公民,请您暂时拿一下,我要开窗。”
“你为什么乱动别人的东西?”那个塌鼻子女人见保尔把箱子放在她腿上,立刻尖叫着说。
“莫季卡,你看什么人在这儿胡闹?”接着,她转身向她的邻座求救。那个坐在上铺的人并不下来,直接从上面用穿着凉鞋的脚朝保尔的后背踹了一下,说:“喂,你这个浑蛋,赶快走开!要不,我揍扁你!”
保尔默默地忍受了背上这一脚。他咬紧嘴唇,打开了窗子。
“同志,请你稍微让开一点儿。”他请求那位铁路工人。
他又把一只铁桶挪开一点儿,腾出地方,站到车窗跟前。丽达早就在车窗外面等着了,她赶紧把旅行袋递给他。保尔把旅行袋往那个夹着铁桶的胖女人膝盖上一放,马上探出身子,抓住丽达的手,把她拉了上来。一个维持秩序的红军战士发现了这一违章行为,还没来得及阻止,丽达已经跳进了车厢。那个红军战士慢了一步,没有办法,只好骂了一声走开了。丽达一进车厢,那帮投机商就怪叫起来,弄得她很尴尬,不知如何是好。她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只得抓住上铺的把手,站在下铺的边沿上。周围响起一片谩骂声。上铺的那个粗嗓门咆哮起来:“瞧这个浑蛋,他自己爬上来还不算,还拉进来一个婊子!”
上面又有一个没露出脸来的人尖叫道:“莫季卡,照鼻梁上揍一拳!”
那个塌鼻子女人也老想瞅准机会,把木箱压在保尔的头上。周围全是这一帮流氓坏蛋。保尔很后悔把丽达拉到这节车厢里来,但是总得设法给她找个站的地方吧。于是他对那个叫作莫季卡的人说:“公民,请你把东西从过道上挪开,让这位同志站一站。”可是那家伙却骂了一句不堪入耳的下流话,气得保尔火冒三丈,右眉的上边像针扎一样疼起来。
“下流坯,等着瞧,回头找你算账!”他勉强抑制住自己,对那个流氓说。可是他头上立刻又挨了一脚。
“瓦西卡,再给他点儿厉害瞧瞧!”周围的人都一齐恶毒地起哄道。
这样一来,保尔强压了好一阵的怒火终于遏制不住了。这种时候,他的出手照例迅猛有力。
“怎么,你们这些坏蛋、投机商,想欺负人?”他好像蹬着弹簧似的,双手用力一撑就蹿上了中铺,抡起拳头猛揍莫季卡那张蛮横的脸。他打得那么有力,那家伙一下子倒栽下来,掉在过道里几个人的头上。
接着他又用手枪指着上铺那四个人的鼻子,厉声喝道:“你们这些坏蛋,统统给我滚下来!要不然,我就要了你们的狗命!”
这样一来,局面完全不同了。丽达密切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要是有谁敢抓住保尔,她就准备朝他开枪。上铺立刻腾空了。那个贼眉鼠眼的女人连忙躲到隔壁的车厢去了。
保尔让丽达坐在腾出来的空位子上,低声对她说:“你在这里坐着,我去跟这些家伙算账。”
丽达连忙拦住他说:“难道你还要去打架?”
“不打架,我去去就来。”他安慰她说。
保尔再次把车窗打开,跳到月台上。几分钟之后,他已经走进铁路肃反委员会,站到他的老上级布尔麦斯捷尔的办公桌前了。拉脱维亚人布尔麦斯捷尔听保尔谈完情况,马上下令叫四号车厢的旅客都下来,检查所有人的证件。
“我早就说过,每次列车还没有进站,车厢里就挤满了投机商。”布尔麦斯捷尔抱怨说。
由十名肃反委员会工作人员组成的检查组,对车厢做了一次彻底大检查。保尔按照老习惯,帮助检查了整部列车。保尔虽然离开了肃反委员会,但是还跟那里的朋友们保持着联系。而且他担任共青团书记以后,也派了不少优秀共青团员到铁路肃反委员会协助工作。检查结束后,保尔又回到丽达这儿。现在车厢里坐满了新的乘客——出差的干部和红军战士。
他只能在上铺的一角给丽达找了个座位,旁边堆满了一捆捆的报纸。
“行了,咱们凑合着坐吧。”丽达说。
列车开动了。车窗外面,那个胖女人正高高地坐在一大堆口袋上,喊着说:“曼卡,我的油桶呢?”
丽达和保尔坐在跟邻铺隔着一捆捆报纸的窄小的角落里,一边高兴地回忆着刚才那场不太愉快的插曲,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着面包和苹果。
列车缓缓地爬行着。车辆年久失修,又超载过多,不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每到接轨处,都会震跳一下。傍晚,车厢里渐渐暗下来,接着,夜幕便掩住了敞开的窗子,车厢里一片漆黑。
丽达非常疲倦,头枕着旅行袋打起盹来。保尔坐在铺位的边儿上,垂下两条腿,抽着烟。他也十分疲倦,但是没有地方可以躺下。凉爽的夜风从窗口吹进来。车身猛地一震,丽达惊醒了。她看见了保尔烟头的火光。“他会这样一直坐到天亮的。显然,他不愿意太挨近我,怕我不好意思。”丽达暗暗想。
“柯察金同志,请您把资产阶级那一套虚伪礼节抛掉吧,来,您也躺下休息一会儿。”她开玩笑地对保尔说。
保尔在她身旁躺了下来,非常舒适地伸直了发麻的双腿。
“明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睡吧,你这爱打架的家伙。”她坦然地用一只胳膊搂住他,保尔感到她的头发触到了他的脸。
在保尔的心目中,丽达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她是他志同道合的朋友和同志,他的政治指导员。但是她终究还是个女人。这一点,是他今天在天桥上才第一次意识到的,正因为如此,丽达的拥抱使他很激动。他感觉到她那均匀的呼吸,她的嘴唇已经离他很近。这使他产生了一种要找到那嘴唇的强烈愿望。不过他终于用顽强的意志克制住了这种渴望。
丽达似乎猜到了保尔的感情,她在黑暗中微微地笑了。她早已经历过爱情的欢乐和失去爱人的痛苦。她曾经先后把她的爱情献给两个布尔什维克,可是白卫军的子弹却把那两个人从她手中夺走了。一个是身材魁梧、英勇无畏的旅长;一个是长着一双明亮的蓝眼睛的青年。
车轮有节奏的响声很快使保尔入睡了。直到第二天早晨,他才被汽笛的吼叫声唤醒。
近来,丽达很晚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她那不常打开的笔记本上又写了如下几行:
八月十一日
省代表大会结束了。阿基姆、米哈伊拉和另外几个同志都到哈尔科夫出席全乌克兰代表大会去了。日常工作全都压到我的身上。杜巴瓦和保尔都收到了到团省委任职的证件。自从杜巴瓦被派到佩切尔斯基区担任共青团书记之后,晚上就不再来学习。他的工作太忙了。保尔倒还打算继续学习,不过有时候我没有时间,有时候他又到外地出差。由于铁路线上情况日益严重,他们经常被动员出去。昨天,扎尔基来找我,他很不满意我们调走他那儿的人。他说,这些人他也非常需要。
八月二十三日
今天我从走廊里走过时,远远看见潘克拉托夫、保尔和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站在管理处门口。我又往前走,听见保尔正在讲一件什么事情:“那边几个家伙,统统枪毙了也不可惜。他们竟然说:‘你们无权干涉我们的事情。这儿的事,自有铁路林业委员会说了算,不用什么共青团来管。’瞧他们那副嘴脸……这帮寄生虫可找到了藏身的地方!……”
接着就是一句极其难听的骂人的话。潘克拉托夫一看见我,就用胳膊肘捅了保尔一下。保尔回头一瞧是我,脸都吓白了。他甚至没敢再看我一眼,就赶紧溜走了。这一下,他大概会很长一段时间不到我这里来。因为他知道,无论谁骂人,我都不会原谅。
八月二十九日
今天党委会召开了一次内部会议。情势越来越复杂了。现在我还不能记下全部情况,因为那是不许可的。阿基姆从县里回来了,心情很郁闷。昨天在捷捷列夫附近,又有一辆运粮专车被人破坏出了轨。看来,我得索性丢开不记了,反正总是写得这么零零碎碎的。我等着柯察金来学习。今天我见过他,知道他和扎尔基等五个人在组织一个公社。
一天中午,保尔在铁路工厂接到了丽达打来的电话。她说她晚上有空,让他到她那儿继续研究上次没结束的专题:巴黎公社失败的原因。
晚上,他来到大学环路那幢房子的门口,抬头看了看,丽达的窗户里亮着灯。他像往常一样奔上楼梯,用拳头敲了一下房门,没等里面应声,就推门走了进去。